虫二

别看了别看了已经脚趾扣地了

【三日鹤】一期两会

在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鹤丸国永的飞行器遭遇了小型黑洞。他几乎是耗费了整个燃料舱里的能源才得以勉强从黑洞边缘擦过——不过他却也因此报废了四个引擎中的三个,最后歪歪斜斜如同陨落的星体坠落在一个不知名的星球上。

飞行器砸下来的时候鹤丸国永当机立断,迅速逃离已经失控的驾驶舱钻进了救生舱中,只不过还没等他操控救生舱弹出,整个飞行器就已经坠毁在陆地上,碰撞出巨大的轰鸣声的同时还掀起了滚滚浓烟。飞行舱里的温控系统已经随着那三个引擎一并归西,穿破气层时被点燃的船身将里面变成一个封闭的火炉。鹤丸国永在里面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久,摸索着去开安全通道。

万幸的是他这最新型号的飞行舱在安全门上运用的技术含量最高从而没有受到损坏,他眯着眼在界面上输入了几个指令,一声机械门运转的声音中,熊熊燃烧的外壳带来的热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估测了一下距离,腿部发力前扑抱着头滚出了舱门。

防护服被损坏的机舱死死压在缝隙里,鹤丸国永周身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唯一能做的只有暗自祈祷这个星球上的辐射、温度和氧气之类能够稍微友善一点。好在他一直都足够幸运,这个星球的环境和他的母星地球差不多,湿度温度重力都在人体可调控的范围内,甚至当他环视周围的环境的时候,还隐约觉得这里的景色比起地球还要好上一些。

他降落在一片沙土中,离上一次降雨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空气比较干燥,脚下的土也呈颗粒状排布,有点像沙子,但要粗上一些。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体内因高温缺水的而产生的渴觉不断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口干舌燥地咽了口唾沫。

黑洞会扭曲时间和空间,鹤丸国永不知道自己的时间扭曲了多少,但他抬眼看了下这个星球的光源——那是属于一个特殊恒星散发出来的金色光,正午的时候最盛,现在偏银白色。鹤丸国永通过比对这颗恒星的大小,得出他自己并没有脱离目的星系,而是降落到了和他的目的行星中间隔了一个天体的行星上来。这个行星他前几天才从自己的教授嘴里听说,是个刚发现没多久的星球,因为有大团暗物质挡在前面,观测时星系发出的光很不可思议地呈现出弯月状。这是鲜少能见到的不规则重塑光,其原因尚且未知,于是发现者便为这颗星球命名为三日月。

没有被送到一无所知的地方总归是件好事,虽说现在飞船损毁燃料耗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适宜的环境还是在很大程度上给了鹤丸国永以安慰。有类似云层的团状物聚积,说明这里应该是有水源的,难办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存在的未知生物带来的威胁。鹤丸国永盘着腿,和自己那正在熊熊燃烧的飞行器面面相觑。燃料耗完后飞行器的燃烧也不会持续多久,但鹤丸国永的体力却支撑不到完全熄灭的时候。

他看着被自己打开的舱门陷入沉思。

两分钟后,鹤丸国永灰头土脸地再一次从舱门中滚出来,这次他手上多了一把应急自卫刀。他站起身来把吸进喉咙的黑烟咳出来,感觉喉咙刚刚吞了一把下油锅被煎得焦黑的沙子,又干又苦。初步推断现在应该是这个星球下午的时间,不知道入夜后气温会不会骤降,鹤丸国永不得不抓紧时间找到另外一个比较安全的停脚点,因此他握紧了刀身警惕地快步向前行走。

这个星球的大小应该不敌地球,所以重力也会相对小一点,鹤丸国永身为同届探索员中的佼佼者,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适应了这不算太大的变化,走起路来还相对比较轻松。这片沙土面积不算大,没走多久他就发现了草原的踪迹,先前只是一两株,不仔细去看他几乎都会忽略掉,后来才慢慢由稀疏变得茂密,等他觉得脚下绵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已经身处草原上。

鹤丸国永见状回头望去,他的飞船已经变成了一个橙红色的小点,看样子燃烧已经快要结束。他依稀辨认了一下飞船的方位,随即扭头朝星球的更深处走去。他现在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个星球上有水源了,虽说里面的成分对毫无过滤设施的他来说是不是有害尚且不知,但是先找到水源还是当下的要务。

不得不说这个星球的景色的确是很好看,和它的名字一样。鹤丸国永走了一段路之后就能隐约见到起伏的群山和再远一点的森林,天空湛蓝有些像他去过的一个星球上一种特有的鸟,羽翼是红金色的,而三支尾翼上却是水洗一样澄澈的蓝,是那个星球的主打色;云层是有质感的绵白,脚下的铺陈的是黄金色的土。鹤丸国永觉得这里一切都有些金灿灿、亮晶晶的梦幻的味道。

他一面感叹,一面打量了一下地形走势起伏,朝着推演出来的方向走去,没多久就成功找到了水源。这固然可喜,随即另外一个问题便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忽视——这水究竟是否足够安全让他去饮用?

鹤丸国永在原地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脑海中天人交战。先入口是不明智的,鹤丸国永思索片刻,也别无他法地决定先用手去试探一下水的温度和酸碱性。

他躬身撸起袖子,正打算把手探进水面,一只苍白的手冷不丁从一旁伸出来,一把钳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行动!鹤丸国永被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激得打了一个寒颤,第一反应是遭遇到了这个星球上的不明生物,另一只手迅速去摸别在腰间的小刀,却没想到一把摸了个空。他警惕地猛转头看向这个靠近时一点声音和气息都没有发出的生物,却在看清楚来物的时候愣神了几秒。

“人类?”

因为太久没有发音再加上缺水和浓烟的洗礼,鹤丸这一声奇怪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那个状似人类的生物却听懂了似的点点头,放开了抓他的那只手,另一只手上把玩着鹤丸国永的小刀,刀锋一闪,将水边一种鹤丸国永说不出名字的大叶片植物从根茎处斩断,出口便是鹤丸国永十分熟悉的语言:“这里的水不能直接喝,要经过简单的处理。”

说罢他将叶片挤压撑起,使它看着像个中空的小南瓜,随即在尖部开了个小孔,将其对准水面按下去,任凭水开始往里倒灌,水面上一个个小泡咕噜咕噜地冒出来。一片叶子再大也装不了多少,很快那个人就将装满了水的叶子打横拎起来,捏住根茎和开了口的尖部左右摇晃了片刻,根茎部分面对着鹤丸国永递给他道:“根茎部分类似于吸管,现在可以喝了。”

鹤丸国永积了满肚子的疑问,但此时明显是喝水的念头占了上风。他压下心中的疑惑,尽管对面前的人并没有十足的信任,他也别无他法。最基本的戒备心他自然不会丢,就算嗓子干得冒火也没有急着接过来一饮而尽,而是先小小含了一口在嘴里,没有什么不适感后才吞下肚去,如法炮制用极慢的速度喝完了那叶片中空部分装着的所有水。给他水的那个人就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托腮盯着他看,对他这幅警惕的模样也没有多说什么。

鹤丸国永又效仿他方才处理湖水的方式继续喝了些水,这才觉得喉咙终于恢复了一些,于是捏了捏喉咙道:“你是地球来的勘测员?负责这里的?”

那个人点点头:“是的,我的名字是三日月宗近,你是遭遇事故了吗?”

鹤丸国永有些吃惊地看着三日月宗近:“对,我的飞船遭遇了宇宙黑洞,航线发生了些许偏离损毁在这里,倒是你的名字,三日月——和这颗星球的名字一样?”

三日月宗近闻言也露出了讶然的表情:“你竟然知道这颗行星的名字吗?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我一直以为现在这项发现还未公开。”鹤丸国永点头道:“的确是还未公开,是我的教授告诉我的。”

“是我在提交一项新的报告说明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这颗行星,并且借此拓展开来提出了新型物质存在的可能性。所以这颗星球便以我的名字命名了。”三日月道,随即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你的教授?恕我直言世界范围内知道这个项目的并非多数,敢问那位的名讳是?”

“阿布萨瓦达·布朗教授,是我的指导老师。”鹤丸国永答道。三日月宗近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布朗教授?你难道是本丸的学生?”

鹤丸国永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三日月宗近却出言打断了他:“这里一天的长度比地球要短,马上就要入夜了,你先跟我回去,剩下的我们之后再说。”

他的样子不算急切,由此可见这里的夜晚应该也是相较而言比较温和的。鹤丸国永点点头,有了教授和学院这层关系之后对三日月宗近的那一点怀疑也几乎消失殆尽,跟在他的后面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一个坐落在湖泊边的建筑,不算是很大,但对于一个星球的勘察所来说还是显得绰绰有余的。

三日月宗近把鹤丸国永领进屋,里面看上去比较温馨,有个小型的沙发,正对面是通讯器,还有一些简单有用的小物摆在一边的橱柜中。他走到壁炉前点起了火,又进到一个房间去找了件睡衣出来扔给鹤丸国永,道:“入夜会降一些温,这里的气候比较适宜,所以温控系统我一直都是关闭着的,再启动可能会有些麻烦,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壁炉也是一样的。”他指指燃着的炉火,“可能第一夜不是那么好受,熬过去了应该就会好。你先去洗个澡,出来我们再聊聊吧。”

鹤丸国永点点头,四处环顾了一圈,拎着衣服一头扎进了洗澡间,看上去像是身上的灰尘即将成功把他逼疯。没一会儿,洗澡间里响起了淋浴的水声。

三日月宗近闻声抬起查看文书的眼睛,盯着洗澡间的方向看了会儿,眼底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两人谈了许久,鹤丸国永将自己的遇难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三日月宗近也表明了自己在这里研究的课题,不出意料地是一些类似于土壤勘测、温度湿度控制的项目。让鹤丸国永稍稍觉得有些惊讶的是,他和三日月宗近竟然是同校友,三日月宗近比他要大上两届,他们甚至还共享过同一个老师——这让三日月宗近有些疑惑,他们竟然一次都没有见过面,甚至都未曾耳闻。

“好吧,我承认可能我在外实地考察的时间比待在学校的时间要多上一倍不止,毕竟我更注重于技术研究,理论则是在校的那段时间狂补的,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去关心其他人,更别说比我大两届的人了。”鹤丸国永摊手表明自己的无辜。三日月宗近的睡衣对于他来说有些大了,穿在身上松松垮垮,这会儿更是直接从左肩头滑了下来,鹤丸国永用手又把它捞起来挂好在肩头。

三日月宗近点点头表示了对他解释的接受,随即点着下巴语气亲和道:“真是意外啊,我以为七年来的全额奖学金全校一直都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名额,每次的晚会也都是我在主持啊。”

“不能怪我。”鹤丸国永眨着眼摆出一副无奈的神情,“你别忘了一年一度的晚会过后就是期末考,我不拿到全A教授就要取消我的实地考研资格的!”三日月宗近闻言笑了笑,感叹道:“你也挺不容易的。”

鹤丸国永控诉道:“可不是吗!”

两人前前后后又聊了一会儿学院里的琐事,随后三日月宗近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对鹤丸国永道:“我的这里只有一间房,里面有些东西,可能不便于分享给你看,所以可能要委屈你暂时睡客厅了,沙发虽说比较小,睡一个人应该还是足够的。明天早上你收拾一下,带我去看看你的飞行器。这个星球的资源很多,支持你修好飞行器并且提供足够的燃油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鹤丸国永表示自己毫无异议甚至心满意足,三日月宗近便从卧室又抱了一叠被子出来,鹤丸国永接过来摆在沙发上,和三日月宗近道了声晚安,转手熄了客厅的灯。三日月宗近点点头,回房关上了门。

三日月宗近是在半夜被门外的动静弄醒的。

他本身不是什么浅眠的人,大晚上被硬生生吵醒自然脾气不会多好,在床上不知是在冷静还是在清醒地足足愣神了半分多钟,外面的动静还是不见小,甚至有一把火越烧越旺的趋势。他揉着眉心下床开门,迎面就看到鹤丸国永举着他平时做饭用的菜刀抵着一只身形和鹤丸国永差不多大的甲壳虫,后者尖利的口器几乎下一秒就要刺穿鹤丸国永的脖颈。见到三日月宗近醒了,鹤丸国永立马哭丧着脸求助本地人道:“天哪你快来帮帮我!这都是什么玩意,你的宠物吗?白天藏到哪里去了?”

这是一种星球特有的小虫子,遇热膨胀遇水皱缩,大概是白天不留神跟进来的。三日月宗近微蹙着眉头面有不愉,强忍着头疼欲裂的感觉随手抄起旁边的花瓶朝甲壳虫泼去,只见那甲壳虫沾了水之后身形骤缩,最终竟然缩小成地球上蟑螂的大小。三日月宗近略显急躁地接过鹤丸国永手中的刀,一举插入甲壳虫最为柔软的肚子,将还在舞动肢体的虫子连同刀一并扔到了窗外去。

鹤丸国永惊魂未定,正打算朝三日月宗近道谢,一个“谢”字还没出口,就看见三日月宗近头也不回地走回房,“啪”的一声将门甩得震天响,万籁俱寂的夜晚里吓得鹤丸国永浑身一抖。

……

他这是被,摆脸色了?

鹤丸国永在睡浴室和睡沙发两个选项中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认命般浅浅叹了口气钻进被窝里,头一歪就又是黑甜一觉。



第二天早晨三日月宗近起来的时候,鹤丸国永早就眼神清明地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拿着茶几上的笔和纸根据降落的位置差推演自己的时间扭曲程度。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提昨晚的一场闹剧。三日月宗近洗漱了一番,出来的时候鹤丸国永已经基本推演完毕,举着稿纸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检查有无疏漏的地方。三日月提醒他自己的基地里有推演机,如果需要可以跟他说,鹤丸国永道了声谢,催着三日月宗近赶紧出门。

三日月宗近孤身一人久了,此时看到自己的地方多出来一个咋咋呼呼的人,说不出究竟算是吵闹还是热闹,一时间也便脾气好地换了身衣服做好准备和鹤丸国永一起出门去看看他的飞行器,临走前还因为怕鹤丸国永迷路而捎上了探测仪。

鹤丸国永推开门,左右辨认了一下方向,正抬脚欲走便被三日月宗近拉了回来,后者正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干什么?”

“去找我的飞行器啊?”鹤丸国永一脸莫名,并不明白三日月宗近阻挠自己的用意何在。三日月摇摇头,抬了抬下巴示意鹤丸国永往旁边看,那是一个地下的小型车库,被三日月宗近打开后从一片空地的底下缓缓升上来,车库里停着的那辆车如果鹤丸国永没记错的话,是最新型号的雷霆·望月系列,运用磁悬浮和引力场驱动,速度快的时候两天就能走完一圈地球。

“天哪,这简直是壕无人性啊。”鹤丸国永拍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道:“不能和土豪做朋友,不然心脏受不了啊!”

三日月宗近将指尖的车钥匙晃了一圈,道:“要试着开一开吗?”鹤丸国永岂是求之不得一词而已,当即把头点成啄米的鸡:“要的要的自然要的!”他接住三日月宗近抛来的钥匙,吹了个口哨拉开车门坐进了前座,隐约觉得这一刻自己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子弟,便手肘搭在车窗外面,自认酷炫地朝三日月宗近招招手,示意他坐到前面来。“别忘了系安全带。”三日月宗近坐进来的时候看着他得意忘形的嘴脸忍不住提醒他。

鹤丸国永应了声知道了,三下五除二系好安全带,神色肃穆刹那间起来,双手握在方向盘上,目光透过透明钢化玻璃正视前方,满脸的正气和不阿。

这个姿势持续了半分钟之久,三日月宗近实在没看出前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便没忍住偏头问他:“你在干什么?”鹤丸国永没有看他,语气严肃道:“我在松离合。”

这个答案让三日月宗近愣了一下:“为什么?”

“我怕发动机熄火。”

“你让它熄就是了。”

“那不行!”鹤丸国永厉声反驳道。三日月宗近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开口问道:“你莫非是不会开车?”

“笑话!”鹤丸国永心虚地笑笑,“我航天证可是s级的,区区一架地面的车,我怎可能不会开?”

三日月宗近又好气又好笑地将他从驾驶座赶到了副驾驶座,自己上阵让鹤丸国永见识了一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开车。鹤丸国永刚膨胀起来没多久就又被一针戳蔫了,在副驾驶指路时的声音都闷闷的,三日月宗近暂时没有管他,顺着指引不久便看到一个银黑相间的飞行器出现在视野中。他放慢车速,平稳停在了飞行器旁边。

飞行器本身的受损并不严重,燃烧也没有导致外壳大变形,唯一麻烦一些的可能就是三个报废掉的引擎和主控系统。三日月宗近查看了一下引擎的破损程度,道:“虽说有些麻烦,但还是可以修好的,最多半个月,应该可以恢复正常机能。”鹤丸国永在主控面板附近徘徊,抬手在某个按钮上一按,一张记忆芯片即刻弹出。他像是见到宝贝一样握在手心里,连连叫唤“幸好你没事”。

三日月宗近这个优等生的帮忙让鹤丸国永便利了不少,他将飞行器的驱动轮打开,和陆地车绑定在一起,打算在他们回去的时候将它拖回去。三日月宗近看到了倒是没说什么,钻进车子不知道在里面设定了什么程序,等他出来之后,陆地车便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奔腾而去一骑绝尘,留下被卷起的滚滚浓烟和目瞪口呆的鹤丸国永。他睁大眼睛看着那两个交通工具消失在远处,许久才干巴巴地说:“等等,你干了什么?”

“让它们先走。”三日月宗近解释道,“我们不和它们一起,带你去一个地方。”

鹤丸国永呆愣愣地跟着三日月宗近走了一段距离,直到走至一个小型湖泊才停下。说来也是怪,这片湖泊里面乘的的确是液体,但也看上去也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如同琥珀般晶莹剔透的流体,相较于水更加粘稠,让人不由得想起琼浆玉露,又有点像蜂蜜。鹤丸国永心底暗自感叹了一番,三日月宗近则蹲下身在草丛里摸索了一阵,站起身来的时候手中多出了几颗荧绿色,看上去质地有些像果冻的果子。他用细长的草叶串起来吊着,抓着草绳的一头扔进了湖泊里。就在那荧绿色和灿金色碰撞在一起的那一瞬间,那被串成一串的果子在湖泊里迅速炸开,翻出形状绮丽的花。

三日月宗近等了两三秒便将它们又拉了上来,递给鹤丸国永示意他尝尝,鹤丸国永没有马上去接,而是吃惊地看着那一片湖泊道:“这是……油锅?”

三日月宗近沉默了片刻,也许是被他这惊人的结论所震惊,许久才道:“不,正常这里的水是可以喝的,味道酸甜,甜占多,只是会让这个果子发生这些反应而已。”

“哦。你懂得还真多,来这里多久了?”鹤丸国永有些好奇地接过被“炸”过的果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酸甜的果浆炸开在味蕾上,外层的果皮果真如同被炸过了一样焦脆,只是尝起来有些像沾了蜂蜜的法式香蒜面包,两面都炸至金黄,上面还撒了些柠檬碎,他忍不住道:“这个好好吃!”

“我来这儿……”三日月宗近低着头思考,久久没有作答,鹤丸国永自觉疑惑,问道:“有这么久?需要想这么长时间?”

“是挺久的了。”三日月朝他笑了笑。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封袋,里面装着的是一种类似沙子的蓝色颗粒,不是满的,只有袋子的一半多。他冲鹤丸国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这才是我想让你看的。”话毕,他打开封口,将里面的粉末洒向湖面的上空。

就在那个时刻,从湖底升起了无数蓝色的光点,样子有些像地球上的萤火虫,汇集在粉末飘洒到的地方,先是散着荧光簇拥在一起,然后挤着挤着竟渐渐显现出了一个大体的轮廓来。鹤丸国永正看得起劲,突然觉得湖中心聚积成的图案有那么点个眼熟,思来想去,终于灵光一闪猛的看向三日月:“这个人是你?”

三日月宗近也是一脸诧异的样子,道:“这种湖底沉着一种特殊元素,他们聚集成颗粒的时候呈周期运动。只要是这里发生过的事,他们便能截取一个片段记录下来,然后周而复始地重复曾经发生过的片段。”

湖中心的那个人影正是三日月宗近,虽说只有一个大体的轮廓,但是鹤丸国永还是从三日月的发型勉强辨认出来:“那所以说,你曾经是来到过这个星球,然后被记录下来了?”

三日月宗近的面色茫然,盯着湖中心的那个人影看,道:“不知道……不,我不记得了,也许是来过吧。”

他这种含糊其辞的言论着实让人生疑,鹤丸国永皱眉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是真的茫然,一时也没想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只能暂且放下了询问的念头,继续看湖中间的场景。

那个光点组成的三日月宗近戴着帽子背着双肩包,看不到神情,但是能感觉得到整个人是很精神的,有一股学生气在里面。鹤丸国永一边看着一边啧啧称奇,看着这个三日月宗近的身形也和身边这个差不多,怎么气质上就差了这么多,如果说湖中心的那个三日月宗近给鹤丸国永一种虽说沉稳但仍朝气蓬勃的感觉,那身边这个,虽说相识没多久,但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气质与其说是沉稳,不如说是一潭死水,风再怎么作祟也掀不起多大的波澜。

湖中心的三日月宗近手里捏着个探测仪,看样子是初次踏足此地,左右张望着打探地形,时不时蹲下来查看些什么。持续了大概五分钟的样子,湖中心的人影忽然顿了一下,随即从背包里拿出一把伞,应该是下雨了。他打着伞向前进,鹤丸国永注意到有另一批光点分到了他的前面,汇聚成一朵小花,花瓣被打得不住点头,最后竟是直接落了一片花瓣。那个三日月宗近的脚步顿了一下,微微倾身用手指抚了抚剩下来的花瓣,颇有种怜惜的意味。

光点卡在这个瞬间,湖中心的人影定格在低头探花的那一瞬间,随即光点如同炸裂般四散开来,零落地分布在湖面上方,一时间看上去有点像浩然星空,然后渐渐下沉,又落到水底去了。

很难形容鹤丸国永那一刻的心情,不经意之间的举动竟然是会被这个星球以如此别致的方式记忆下来,宛如一张永久有效的存储芯片,自觉地记录下你所存在的痕迹。他突然心情很好,开口问道:“那我们在这里看你摸花的样子也会被记录下来吗?”他用手肘捅捅三日月宗近。三日月宗近看上去还有些怔忪,不知道在出什么神,被他这么一捅才回魂一般回答:“嗯,应该是会吧。”

“你怎么了?”鹤丸国永察觉到三日月宗近的不对劲,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三日月宗近闭着眼睛,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像是在抑制什么感情似的,许久才睁眼道:“今天的这一出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毕竟以往我来这里看到的都是一些别致的动物的行为,有一次还看到了类似于独角兽一样的生物。”

“哇!这么厉害的吗?”鹤丸国永感叹出声,“虽然我没有看到是真的很遗憾,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看到了一出美人怜花,我很开心。”说着,他用有些揶揄的眼神朝三日月宗近挤眉弄眼。

三日月宗近斜斜看了他一眼,有些被他逗乐了一般轻笑出声。

“也好。”三日月宗近自言自语道,“有人记住也总比没有人记住要好。”



三日月宗近回去后就立即搬出了设施内的修复器械,什么手动演算操作根本不需要,机器自己识别了型号之后就开始进行维修,看得鹤丸国永高兴得多吃了三个果子。

三日月宗近看上去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但在这个星球上却好像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厨,餐餐吃得鹤丸国永直呼痛快过瘾,简直不像是个落难的人。

之前鹤丸国永推算的结果回来之后他又用机器推算了一遍,计算出来他现在的时间相较于原来世界前进了十八个月二十九天,比手动算出来的结果还多了三天。换而言之,鹤丸国永穿越到了一年半后的未来。

“怎么样,我是来自过去的人耶!”鹤丸国永不知为何得意洋洋地看着三日月宗近,只得到了后者一个轻飘飘的“是吗”回答,气得转身去锤沙发上的靠枕。三日月宗近总能被他这种幼稚的行径逗乐,招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设施的一共两层,鹤丸国永只在第一层待过,上第二层还是第一次。第二层是个全景的阳光房,正午灿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披了鹤丸满身金,被他自己打趣说像个穿金戴银的富家小姐。三日月这个阳光房的四面全是书架,鹤丸国永简单看了看,多数都是关于气候土地勘测和新能源新物质的发现,偶尔会有一两本关于时空跳缩的书,看着就让人没有读的欲望,鹤丸国永只看了几眼就移开了视线,转头看到从天花板上挂下来的装饰。那是一个个玻璃培养缸,大概每一个都比网球要大上一点,用长短不一的绳子参差起伏吊着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每一个透明的玻璃球中都装着些东西,有的玻璃球是敞口的,用来培土栽些小型植株;有的则是封闭了,里面的东西鹤丸国永都不怎么看得懂。

他指了指其中一个玻璃球,里面的白色絮状物在不断变换形态:“这是什么?”

三日月宗近好心情地解释:“那是云。”

“云?”鹤丸国永吃惊道,“你把云装到了盒子里?”

“你一看应该就知道。”三日月宗近道,“我在罐中充入了特殊气体加大粘稠性,再加上这个星球上的云的确和地球上的云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做到这样的事并不难。”

不得不说三日月宗近是一个既有才华又十分有魅力的人,在想象力和创造力上也是佼佼者。正当鹤丸国永啧啧称奇的时候,三日月宗近走到终端处输入了几个指令,阳光房上的挡板逐渐合拢,室内变得漆黑一片。三日月宗近在一片黑暗之中笑了笑,还没等到鹤丸国永的发问,他们眼前就一亮。

无数星星在投影仪的作用下布满整个室内,散发着亮光的天体迸,鹤丸国永的眼睛极近的地方就有一颗引燃的流星从面前划过。他几乎掩不住眼底的诧异之情,带着笑意道:“好像从遇见你开始我就不断地被惊吓,这是一件好事。”

三日月宗近抚着他面前的一颗银白色的星球,手指从中间径直穿过,图像虚虚一闪:“这一层并不叫座阳光房,我更爱叫它星空层,很多人在面对广袤的宇宙时会心生恐慌和怯意,毕竟宇宙浩渺,人类到现在还没有探测到尽头。但我却能从中获得一种与之相反的,不如说是惬意安心的感觉。”

“啊,我也是,这可真是巧!”鹤丸国永笑眼盈盈地看着他。

他点点头,道:“那可真是让我高兴。根据现在的技术,原本是可以做到实体投影,触到这些星球的。”他顿了顿,“但是毕竟星球繁多,考虑到行走的时候容易撞到脑袋,我就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虚像投影。”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惋惜。

“这都是录到系统里面去的吗?”鹤丸国永左右环视着问。三日月宗近闻言摇摇头:“不是,这都是我自己画出来的。”

“你画的?”鹤丸国永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么多天体,你花了多少时间?你每天都那么闲的吗?”绘制星图的步骤鹤丸国永也清楚,可那是一件及其耗费时间的事,要先绘出那么多星星的平面星图,利用终端测定红移值,最终才能转化为立体投影。测定倒还好说,绘制的时候那可是成千上万的天体,鹤丸国永光是想想都觉得眼睛酸疼,情不自禁地伸手揉了揉。

三日月宗近让天体旋转了一会儿,随即关了星空投影,挡板又朝两边拉伸开去。他一边有条不紊地输入指令,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的确是挺闲的,毕竟时间多。”

“我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但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有话要问我吧?”三日月宗近收拾完一切指了指书桌旁的两张椅子,“先坐吧。”

“对。”鹤丸国永闻言点头,敛了唇角的笑容,手指轻抚上桌面上的书文,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令人头昏眼花的数据,“我的确有事想问你。”



鹤丸国永心里清楚得很,三日月宗近是故意把那些文件放在桌面上的,上面有着许多曲线图,还有一些复杂的备注,但大体上都只有一个研究方向。

时空穿越。

鹤丸国永手指轻点着桌面,势必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有气势一些:“我问你,你究竟是谁。”

“三日月宗近。”三日月宗近说,“这一点我没有骗你。不如说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话是在骗你,学校也好,是研究人员也好,给这颗星球取名也好,甚至是……时间。”

“时间。”鹤丸国永重复着三日月宗近提出的这个词,这正好是他心中的一大疑点。他思索了一下,开口道:“那我换一种问法把,你究竟来自什么地方,或者说来自什么时间?”

“我来自未来。”三日月宗近顿了一下,又摇摇头否定自己的观点道:“不对,不是未来,而是另一个界位空间。”

鹤丸国永一愣,他虽说不喜欢理论知识,但兴趣和知识储备量是两码事。身为一个航天员,要有足够的知识和能力去解析运算一切可能在航行中遇到的问题。眼下这个名词他从未听闻,不禁疑惑地重复一遍:“界位空间?”

“是。”三日月宗近道,“这是我们在未来的世界里研究的新课题,开始的人是我的指导教师,完成的人是我。”

他点了点界面,面前投影出一片可触光屏。他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横行的竖线,从左到右按数字顺序排列,随即对鹤丸国永解释道:“一开始的理论雏形和这种观念大相径庭,但当我启动了机器时,我所经历的却不得不要求我根据数据推翻原有的技术,现在的这个模型在现阶段是最能直观反映这个观点的了。”

“人无法回到自己的过去杀死自己的祖母,这是从以前开始就十分著名的祖母悖论。但是也有一种观点提出时间事实上并不是连续的,它们类似于沙粒,一颗一颗堆叠起来,人的行为有不同的可能性,每一种都有可能发生,这便诞生了平行世界的理论。如果过去的事物是可变的,那么相较于原世界走向而言它便已经分离开来,不再是原来的世界而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这所产生的多重结果,我们用这些竖线来表示,也就是我们理论中的界位。”三日月指指那些竖线。

“而现在我从一号线处设置跃迁——因为还是不完备的理论,我没有来得及想好一个合适的形容方式,就借用一下这个名字。假设设置跃迁到八号线所在的时间点,那么我在那里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改变那里的世界,对于原本的世界起不到任何影响。同样,八号界位的人穿梭到一号界位,看到的也并非是自己这个世界的未来。悖论在这种理论下不会存在,平行世界的等可能性也有所解释。”

鹤丸国永看着那光屏上的一条条竖线沉默不语。

三日月宗近挥手将光屏上的东西消去,又用手指在屏幕上画了一个坐标图,在上面画下一条波动的曲线,弯曲多变,但是三日月的手却动得顺畅无比,就好像事先自己一个人不断重复地画过一遍又一遍。“我原本的那个膜界位中,这个时间段一切前期工作,包括现在我们住着的屋子都已经建好——这个世界也应该是这样。你之所以没有见到另外一个属于这个世界的三日月,大概是因为我本应来到三日月星实地考察,但遇到了些事暂且耽搁,一拖就拖了半年,这半年间这里空有设施没有人——和我当年一样。”

“而我在这里的目的自然也并非只是为了实地考察,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绝对隐蔽且安静的环境让我进行这项课题研究。我在这里待了两年,理论用了半年的时间去不断完善——虽然最后被事实证明有重大的疏漏,机器则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制造出来。一开始只能传送些死物,到后来变成小型动物。在机器及其不稳定的时候,我被误伤了。”

 “误伤?”鹤丸国永问。

“对。那一日三日月星的附近有小型粒子流的干扰,不明粒子散落下来,几乎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恰好砸中了那台机器的纳米级核心上。”三日月宗近苦笑道:“结果就是,我被毫无征兆地传送到了一个新的界位。”

三日月宗近指指光屏上的那个曲线图,大体可以分成两段,前端在某一个部位突然凹陷下去,然后经过一段奇怪而杂乱的变化后,在原来的基础上后半段的曲线大体上要高出一个凹下去的深度之长。

“我相信你这样的脑袋应该不需要我解释。”三日月宗近看着鹤丸国永了然的表情道:“前半段便是我原来的那个界位,凹下去的部分是因为我从那个世界线上的消失让世界产生了空缺;随即便是世界线的动荡,也就是中间这段诡异的曲线;而到了后半段,就像你看到的那样,这个世界上凭空多出来一个我。”

鹤丸国永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但却看着中间那段奇异的曲线皱了眉。三日月宗近察觉到他的视线,道:“你所观察的这条曲线也正是我坚持界位理论的原因。通过数据分析,我能判断出这和原来并非是一个世界,而由这个理论所绘制出来的波形图也是现阶段与这个没有规律的曲线最接近的,虽然还有偏差,但初步肯定时间和空间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鹤丸国永皱着的眉头没有消,还是盯着那段曲线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胳膊肘撑着桌面,手指交叉叠在一起撑着下巴,说出来的话因此有些含糊不清:“你应该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吧?”

三日月宗近苦笑一声,声音听上去有些乏力,又有种憋了许久终于有人能够抒发的怅然感觉道:“我被困在这个时空里了。”

“……啊?”鹤丸国永眨了眨眼,张着口发出一个单音节疑问词。

“那个粒子很是特殊,直接穿透了纳米级核心背后的主脑,防御保护系统几乎没有起到任何阻碍效果就已经崩溃,这带来的结果就是——机器损坏,加在我身上的时间变成了没有止境的不断循环。我被传送回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位点,在这里度过没有人的半年,随即到这个世界的我即将来到这个星球的时候,我便会再次进行跳跃,到达下一个界位的同一位置,继续度过另一个半年。”

鹤丸国永咽了口唾沫,艰难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你会怎样?”

三日月宗近闻言直直看着他,漂亮的瞳孔里仿佛藏着青黑色汹涌的海洋。“我会消失。”他说。

“怎么会?”鹤丸国永失声叫出来,“你的时间不是一直都在循环的吗?怎么会消失?”

“这便是世界修正的理论了。”三日月宗近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却不仅仅适用于人,任何事物的变化都会向某个平衡线不停靠拢。”三日月宗近指指那个波形图上从起点开始最平稳的那一段:“这便是那个平衡值,而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相较于平衡值以外多了一个身位。你说,这个时候世界线会怎么修正?”

“……把属于你的那个多出来的身位抹掉。”

“正确。”三日月宗近点点头,平淡得好像经历这一切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无关紧要的什么路人甲乙丙丁,“事实上,从我第二次跃迁开始,我的时间便在不断地向前移,有的时候是一天,有的时候是两天。迟早有一天,我移过来的时候会碰上这个世界三日月所存在的时间点。那个时候,没有空间时间给我生存,我就会消失。”

“你没有办法制作出另一台机器去抵消掉你身上这个循环效果吗?”鹤丸国永问道。

“几乎是不可能的。”三日月宗近摇头道,“当初在理论完备的情况下制造便花了我一年半的时间,就算我现在能够想清楚构造揣摩透理论,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谁也没法制作出能够抵消这个效果甚至回到最初界位的机器。而半年一过,我的时间立即就会重置,一切从头再来。”

三日月宗近摊了摊手,嘴角是扬着的,眼底却是深深的无奈。

没有努力回去过吗?怎么可能呢。三日月宗近从来就不允许自己心生放弃的念头,奈何意志坚定,现实无情,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往复,空无一人的星球,没有任何研究进展的成果,以及迫在眉睫的时限。三日月宗近从未处在如此一个前后左右都没有路的窘迫茫然的地步,就好像处在渺茫的宇宙中,没有飞行器,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一个人在无边际黑暗中看着天体不断地运动、陨落,做什么都像是用手臂去试图推动星球。

三日月宗近精英般的这么多年过下来,第一次尝到“身不由己”是什么滋味。

“所以遇见你我很高兴。”三日月宗近看着鹤丸国永说,“你是我经历的三十几次跃迁中唯一遇见的同类,或者说,朋友。”

“如果可以,我想请求你,至少在这个世界里,不要忘了我。”



鹤丸国永的飞行器修复得很快,三日月宗近如实地告诉他进展,但鹤丸国永总听得有些漫不经心。三日月宗近知道他对自己多多少少怀着那么些同情心,想多陪伴他一阵子,哪怕是一小会儿也行。细细算下来有十几年没有收到人的关心和问候的三日月宗近感觉自己多年没有跳动的心脏里重新汩汩涌进了鲜血,在远远地见到走到湖边取水喝的鹤丸国永的那一刻起,才终于又开始了第一次跳动。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有点像是口干舌燥就要死了的旅人突然尝到了苹果汁,又像是世人无意间打开了潘多拉的宝盒。

他不由得去回想在鹤丸国永来之前自己的生活是怎样的。大多数的时候是待在阳光房里整理数据资料寻找微不可见的突破口,偶尔眼睛酸疼了就打开星空仪。十几年的时间,一次又一次在相同的地点绘出相同的星图。对于三日月宗近来说每一颗星星距离这里的位置他都已经能够倒背如流,甚至于它们的燃烧颜色,周围特征,星体大小,对于他来说都不过是几十年之间反反复复在闲暇时间记下来的数据。就像是一个迷宫的地图,三日月宗近能简简单单地画出每一条死路每一个出入口,却始终被困在这个迷宫里无法走出去。

他在星空里浸渍着并不是为了看星星,他更倾向于在虚无中去适应孤苦的长夜和迟迟晨晓,让自己的意志在十年如一日漫长的煎熬中不至于瓦解崩溃,甚至于去想象消失的那一瞬间是怎样一种体验都能给他干枯的心里浇上一两滴少的可怜的水。

哗啦啦——

“三日月!”鹤丸国永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外面下雨了!你衣服收了没有!”

鹤丸国永的声音传来的时候三日月宗近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收回,听到的声音像是蒙了一层纱,又像是透过轻薄的柳絮团飘来,他竟一时间没有分辨出鹤丸国永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有,现在就去。”三日月宗近回答道。他把视线投向窗外,雨点很大,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厚实响亮,是一场很酣畅淋漓的雨,并不吝啬自己的甘霖。

“说收衣服的,人呢!”鹤丸国永在里面盯着电脑屏沉思,半天没有听见开门声,超外面怒吼。

三日月宗近长长出了一口气,把外面已经淋得透视的衣服收了进来,重新丢进洗衣间再次经历洗礼。

鹤丸国永对于他来说顶天了能陪伴半年不到,这对于他的往复来说几乎是十分微小的一段。他不止一次地想过,下一个世界他不会再遇到偶然撞见黑洞的鹤丸国永,不会戏剧性地救他一命,不会再碰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甚至看到一个小甲壳虫的时候,都会无可抑制地想起鹤丸国永这个人。

最可悲的不是一无所有,是给予了之后再失去。这么简单的道理三日月宗近不会不明白,但是明白是一码事,现实又是另一码事。

他难道能现在揪着鹤丸国永的领子勒令他滚出去吗?

三日月宗近突然笑了。

鹤丸国永在里面听到他莫名其妙的笑声探出个头来:“你在笑什么?”

三日月宗近冲他摆了摆手,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就像那个下午,天气比往常要好,他破天荒地忍不住想在这颗由他发现,被他冠名,但置他到这个地步的星球上转转,却遇见了一个在水边犹豫不决的人,穿着自己熟悉的地球衣服,有着自己熟悉的亚裔面庞。

他可能再经历三十年四十年都仍然能记起那一天遇见鹤丸国永时的细节,譬如他身上纹金鹤的白衣,夹在耳后的白发,身后那颗树上结的三颗果子,两颗大一颗小,大的是成熟的暗红色,小的还是青涩的淡黄。

从理智上三日月宗近可能永远都认为当时不去理会鹤丸国永是一个绝佳的选择,但再给他上千次上万次的机会去选择,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伸出那只握住鹤丸国永的手,再教他怎么喝水,怎么饮食,带他回基地,带他去看湖底的荧光。



鹤丸国永果真是不愿意动身出发,三日月宗近心里不舍,嘴上还是要劝劝,就被鹤丸国永一句“你就这么希望我走吗”给堵了回去。

怎么说呢,三日月宗近感觉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有种老夫老妻吵架的即视感。

不过打心底来说,让三日月宗近摸着良心说想鹤丸国永走那也是不可能的,因此那纵容般的退让也就颇有点饮鸩止渴的意思在里面了。鹤丸国永说是忙着计算回去的最佳路线,这一段时间也一个人占据了他的房间在里面敲敲打打,好一出占山为王反客为主的戏码。有的时候忙到太晚鹤丸国永甚至会和他挤在一张床上凑合一晚,第二天早上三日月宗近仍然是被键盘的敲击声吵醒。

鹤丸国永心里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三日月宗近尚且不知,但鹤丸国永心里藏着事没有告诉他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过问,不符合三日月宗近的风格,就这么安安心心过一段日子也挺好,反正迟早都是要告诉他的。

所以鹤丸国永吵嚷着要出去看星星的时候,三日月宗近笑眼盈盈不置一词答应了。

出去看星星和在阳光房里看是明显不一样的,空气的流通和清新度,草木的芬芳和万物的摩挲声。鹤丸国永拉着三日月宗近在草地上躺下,又生怕有什么不知名的小虫子叮咬,便匆匆起身又回屋拿了张毯子来垫在身下。

三日月宗近看着他抱着厚重的毯子吃力走来的样子,恍惚间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对于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来回穿梭,在流星群和行星光带中进出的人来说,一个夜晚看到的星空又算得上什么?三日月宗近原先也是这么认为,但正如同被讲烂了的情话所说,景色十分美,四分靠景色本身,六分靠和你一起欣赏景色的人。

三日月宗近现在深有所感了,一副繁星夜的图锦在他们眼前铺展开来,和星空层里不同,它们那么盛大壮丽的存在只有一个细小的亮点苟延残喘下来,跨越过亿万光年的距离,不远千里来到他们身边。

“三日月,你应该听过这样一个说法。”鹤丸国永开口道:“我们的眼睛所看到的这些星光,都是万年甚至亿年前的星星发出来的,我们所看到的天体都是它们若干年前的样子。”

鹤丸国永笑笑道:“不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吗?两个不同时间存在的事物,竟然是能相遇的。”

三日月宗近握住鹤丸国永的手,他没有挣开。三日月宗近问:“你想说什么?”

鹤丸国永眨眨眼,这让三日月宗近不由得想起一首很老很老的童谣,里面有句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放在此情此景下有些诙谐的意味,三日月宗近忍住了笑意,听他说道:“我在想,如果我能和过去的你相遇——不是和别的界面的过去的你,而单单是你这个人的过去相遇的话,我一定会疯狂对你恶作剧,我猜你以前一定是个顽固的小古板。”

“这控诉可真过分啊。”三日月宗近笑笑,“但是事实上你无法回到我那个界面的过去,不是吗?”

“谁说不能?”三日月宗近一愣,就看见鹤丸国永从草地上坐起身来看着他,神色严肃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谁说不能?”他又重复了一遍,“三日月,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这个研究方向是错的?”

三日月宗近望进鹤丸国永的眼睛,把那句违心的“没有”咽回了肚子里,妥协般点点头:“有。但是研究注重的永远不是感情上的偏向,而是现实数据的表明——不论我的个人情感上多么希望这是可以改变的,现实仍然是站在我的相对面的。”

“三日月。”鹤丸国永打断他,“时间是相对的,我们身处同一个宇宙,但却同时存在于不同的时间点之中——这听起来很神奇不是吗?”

“你的结论与传统的时间相对论有很明显的分歧,我不相信你对这无所察觉。”

三日月宗近叹了口气,看上去有些无力:“我之前说过,我们开始的研究起点与现在大相径庭,这之后的所有结论都是通过我不断穿越时空的演算得出,至于他们之间的关联性,很巧,这就是我现在研究的方面。我不得不,或者说必须要找出两者之间的关联性。”

“三日月。”鹤丸国永的手指点上三日月宗近的唇,堵住他的话语,“如果我说,你是另一个世界……不。我换一种说法,你是另一个膜世界的三日月呢?”

“!”三日月宗近睁大了眼睛,鹤丸国永则继续说下去:“你一直将时空考虑在同一个界位上,这才导致你得到的结果不断偏差。普遍观点认为,我们的宇宙从137亿年前开始,那个节点宇宙发生了大爆炸,产生了空间,产生了时间,产生了一切。时间这个东西真的是很奇异的东西,所以宇宙中存在没有时间一说的奇异点。”

“我还听到过科学界另一种观点说,这个世界可称之为膜世界。他们相信时间存在远不止137亿年之久,而是在这个宇宙形成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或者通俗些来说,我们可以称之为平行宇宙。”

“很久很久以前,人类相信有平行世界一说。那时的世界实际上并不指宇宙,而是在狭义上指代我们的母星地球。当时的科技水平还无法支撑太空探索,因此这个理论便认为在太阳的正对面,有一个运动周期、圆心率、大小、形状所有一切都完全相等的姊妹星。当然这个观点随着探索的进一步深化不攻自破。”

“但膜世界论从宇宙的起源开始。他们认为宇宙的能量来源是膜与膜之间的碰撞,也就是一个所谓宇宙和另一个宇宙的碰撞。”

“关于跨膜能量的变化和理论演算,地球上已经有人提出并做了推演解算,就在我动身离开地球的前几日发表在杂志上。我觉得这个观点很有趣,就将它顺手拷贝进了我的存储卡。”

“结果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实。”鹤丸国永声音愉悦,“作者所画出的波形图,恰好可以和你的那段形状奇异的波形吻合。这个作者的名字,叫五阿弥切。”

“五阿弥切?”三日月宗近猛地抬头,不可置信道,“你说他的名字叫五阿弥切?”

鹤丸国永被他的反应惊了一下:“是的,你们认识?”

三日月宗近一点点收紧自己的拳头,声音干涩,听起来像是是从喉管中一点点挤出来的:“五阿弥切,是我的笔名。”

“你的?”鹤丸国永震惊道。他低头沉思了片刻,开口道,“三日月,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要不要听?”

“你一直认为时空修正的最终目的是抹杀掉你的存在,这样的话这个世界的确是稳定了,原来的那个世界缺少了一个存在,却处在一种不稳定的状态。”

“你不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巧了吗?”鹤丸国永看着三日月宗近那双漂亮的眼睛,“恰巧这个世界的你在进行相关的演算,恰巧研究出了波形图,而又恰巧被我看到被我提起兴趣装进储蓄卡中,恰巧遇到了小型黑洞,恰巧时间向前推移了一年半,恰巧落在你所处的这个星球上,恰巧因为坠入大气层时的角度偏差开始自燃,恰巧因为高温缺水去找水源,又恰巧在水源边遇到了恰巧来散步的你?”

“很可怕的巧合,不是吗?”鹤丸国永笑到,“或者说,根本就不是巧合。世界线在以自己的方式收缩,时空修正最根本的方式也许并不是无端抹杀掉一个固有客观存在,而是……”

“而是冥冥之中指引着我们去修正那些发生了偏差的过去。”

三日月宗近没有说话,一种新的观点提出时三日月宗近的脑子里便会自行开始驳辩,这几乎是他身为一个学者条件反射般的行为。他的脑海中删过一个个矛盾点,有的在产生的那一刻便迎刃而解,有的则把他饿思绪拉到更深层次去。

鹤丸国永抱着头笑了两声,道:“说不定我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使者!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上面说人们沉迷于文字和图画,却忘记了宇宙的语言。你觉得宇宙如果有语言它现在会说些什么?”

“我猜它会怒吼着让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鹤丸国永猖狂地大笑起来,然后侧着身去戳三日月宗近:“给点反应成不三日月宗近先生,你那个聪明的大脑推演出来的结果可行吗?你给我一份你的跳跃数据,我可以跳到属于你的那个宇宙世界中,修正那个时空因为未知因素发生的错误,把你那该死的机器揪到一边。”

鹤丸国永说着挺起了胸膛:“怎样,听起来是不是心动了?是不是跃跃欲试了?或者说这样吧,你……”

“你先闭会儿嘴吧。”三日月宗近捂住鹤丸国永的嘴,在手背上隔空印了个浅浅的吻,说话的时候眼底含着笑意,“初次推演通过,行动予以批准。”

鹤丸国永装模作样给他行了一个没有姿态的军礼:“是,警官!”

三日月宗近的手指葱白冰凉,顺着鹤丸国永的脖颈往上爬,虚虚停在他的眼睑上,这让他觉得有些瘙痒,不自在地稍稍撇开了头:“你干嘛?好痒。”

三日月宗近闻言撤了手,道:“以后我再次进行跃迁,我就把天上的明星当做是你的眼睛。如果哪一天晚上被云层遮住了,我就当你太过拖沓不敢看我了,那我的心情……我想你应该懂吧。所以……别让我等太久。”

“你放心好不好,我肯定不会让你等很久。”鹤丸国永捏住他的指尖,“再说,我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研究这个课题的你存在呢,你自己的实力你自己不清楚?”

“有我自己的协助,那我便放心多了。”三日月宗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鹤丸国永假怒地喝一声“找死”,扑到他身上去乱捶。

三日月宗近借力将他掼倒在星空下的草坪上,在群星的见证下,于鹤丸国永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湿度正常,温度正常,草场长势良好,地球生物在该星环境下生活初期无异常反应。

三日月宗近记录完今天一天收集的数据,转头开始在草稿纸上推演新课题。

他们的新课题是有关时间穿梭,研究初期的理论漏洞百出,他需要在脑力和终端的协助下不断推演,筛选掉错误的假设,并斟酌可行性对结论进行取舍。三日月宗近的推演这几天遇上了瓶颈,他隐隐觉得突破了这一关便是一个巨大的飞跃,几天下来几乎没有怎么好好睡觉。

低效率的工作不但会耗费大量时间,还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错误。三日月宗近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句话,搁下笔到厨房去倒了杯咖啡,坐到沙发上来回翻看终端上的最新消息。

他的导师发消息来说,他有一个一直没有见过面的小学弟,到与这颗星球隔星相望的地方实地考察,说是有时间为他们安排一次见面。

自己的时间并不是那么充裕,见面对于三日月宗近来说也是没有意义的多此一举。他轻蹙着眉头,正打算婉拒掉,一股莫名的冲动霎时间占据了他的大脑,就像是身体被操控一样,等他反应过来,他在消息栏里打的“好”已经被发送出去,迅速地在后面标上了“已读”二字。

真是神使鬼差。三日月宗近无力地扶了扶额,夜晚的温度他到现在还不是很能适应,所以他起身点燃了壁炉,又嫌火不够旺而往里面又加了一把木柴。

壁炉里的柴火在某个时刻“啪啦”一声炸开来,火星如同烟花般分解四射开来,三日月宗近觉得自己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叩门的声音。

但这座岛上只有他一个勘测员,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来接他的班。三日月宗近直起身来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敲门声再次响起。周围除了壁炉里的火静静烧着,没有其它的声音再响起,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他太过劳累产生的幻觉。

他揉揉生疼的眉心,打算去厨房续一杯咖啡,刚把见了底的咖啡杯提起来,敲门声竟再次响起!

这一次的敲门声和上一次不同,稍微重一些,又稍微急切一些,听得倒是清楚很多。

或许是飞船失事落在这个星球上的人,夜晚的温度对于他们来说太过寒冷,不施以援手的话很难熬过第一晚。

三日月宗近去开门前没忘了把防身安全刀别在腰间,开门开了一半,却也足够看清门外人的模样了。

于是三日月宗近和一个人身蜥蜴头的生物对上了视线。

三日月宗近:……

那个不明生物看见他后很是兴奋伸出了猩红色的舌头,眼睛开始上下左右乱转起来!三日月宗近瞪大眼后退一步,右手去摸别在腰间的安全刀,却不料摸了个空。

那个怪物左手把玩着从他腰间顺来的小刀,闷闷地笑了。三日月宗近压着自己受惊的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隐约觉得这个声音有些接近人类的笑声。

就像是……闷在头套里的人在窃窃发笑。

“surprise!!!”那个不明生物右手抓住头套一把掀开,露出了里面人那张俊朗的面孔,因为一直闷在头套里面的原因,他还在脸颊淡红地轻喘着气。

三日月宗近只是一个没留神,就一把撞进了来人那亮琥珀色的眼眸,里面好像有个蜂蜜色的湖泊,他直直坠进去,“噗通”一声,心底毫无征兆地炸开一朵花来。

“你好啊,三日月宗近,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那个银白色头发的人在他那满是星辰的眼眸里盈满笑意。

“按照约定,我来找你了。”

fin

……这篇写得巨煎熬啊!我一边写文一边不停推翻关于时间的一些设定,越到最后脑子里的观点越多,全是过去现在未来,再看前文简直漏洞百出(所以写到理论之后就根本没心思走剧情了hhhhhhhhhhhhhhhh)

所以这是个bug巨多的文,我只负责甜,不负责科学,所以千万别和我谈天文学…… 我能理解相对论下对到达未来的设想,却没法理解到达过去的观点。

剑桥MIT的教授都无法有定论的东西,别来问我233333333

看得开心就行,别在意那么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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